“接下来,勘验化尸之谜。”季有然手舞银针扣入他喉、胃等几个重穴,却并无色变。
他蹙眉,“你刚刚说,化水需多久?”
沈砚道:“不出一刻钟。”
上次在城郊破庙便是如此。
季有然沉思片刻,从布帘上拔出一柄尖细竹刀,顺着手腕上最初腐坏的肉切钻进去,剥出腕骨,骨面已腐穿空洞,坑洼似砂石。
再探针,针头顷刻染上熏色。
“这毒狠烈,如此短暂便将人骨都溶解,显然并不是藏于表面或服进腹中,而是深入骨髓。”季有然道。
沈砚敛拢神色,“往日我只听闻谣传,说有这样一种毒,自幼种下,骨内潜藏,主亡而腐。
上次在城郊,那具尸首虽也化水,但来不及勘验,只能推测为此毒,如今终于有了实证。”
如此,他费尽心力打探出的皇城司那豢养死士的传闻,也有了依据。
而他对皇城司的猜疑,也不再是空穴来风。
那么五年前,在林府惨遭灭门之日,余留地上的血污腐衣,若也为皇城司死士,他们究竟在其中是何等角色?
如果是凶手,那目的为何?
沈砚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。
但他并未多言。
季有然忽而道:“身带此等烈毒,却还能打打杀杀,这人意志之坚难以想象,大约也需要一些解药制衡。”他手指抵在下颌,面露疑色,“但是我总觉得,此毒的征象,仿若在哪见过。”
沈砚望去。
“罢了,时间急迫,还是先勘验再说。”季有然道,又一阵翻看,“背后一处剑伤,阔一寸三分,应为短刃,三处箭伤,深抵肋脊,伤口紫黯。”
他啧声,“这两个姑娘下手倒是狠准,匕首先戳中要害,其中一处箭伤意外重入创口,加深伤势,不然以此人底子,怕并不足以致命。”
死士的身手沈砚此前有所体验,饶是他也靠投机取胜。
而那二位女子,除对方的轻视外,更是何等聪慧果敢。
不到一刻钟,季有然收手,而那俱尸体已然消融尽损,连带外衣也被灼成碎片,又浸泡在尸水中缓缓分化。
“将这些都收起带回。”沈砚也搁笔,对夏临道。
几人重回牙行厅堂,苏昭与尤松梳洗完毕。
长福熬了滚烫的桂花糖水,端了两碗过来。
“吃点甜,压压惊。”
季有然伸手。
长福呆愣一下,下意识递去。
季有然一饮而尽,放下碗,才见全员都在盯看他。
才反应那是为两位姑娘所备。
他扬眉:“干嘛?我先在宫中巧破沈大人的危局,又满城寻人,最后还临危验尸,我压惊有错?”
几人忙摆手。
沈砚道:“季大人当之无愧!”
尤松更是将刚由苏昭传递过来的汤碗捧举过去。
她脸巴掌大,一双眼睛却伶俐圆润,如今才受惊吓,失了往日的锐气,头发洗完带着水气,顺垂着。
不再似一只随时警惕的山兽,而像丛林中迷路的小鹿。
苏昭将尤松拉回去,“季大人喜欢甜物,长福极为擅长,再做便是。”
季有然“嘁”了一声道:“我会不与小孩抢吃食的!”
苏昭示意尤松喝下。
刚经历了杀人这种险恶之事,就算面上看着没有太多异常,心里也定是难安。
况且,她比自己初经这档事的年岁还小。
苏昭温下声音,小声与她大致介绍了在座的各位,叫她不必惊忧。
尤松此前与沈砚有过两次冲撞,又唤过他“狗官”。
今日重见,旁的不明,但他是提剑来助的。
尤松手指搅着衣襟。
沈砚笑道:“小尤姑娘所托,我还记得,这位季大人便是刑部中人,待到此案了结,定将抚瑶姑娘的尸身奉还。”他停了停,又补道:“况且,抚瑶姑娘还是我的友人。”
尤松禁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,之前都在仓皇中,如今细看去,倒当真有几分熟识。
她惊道:“你是曾在淮水楼里,为仙子解围的那位贵人!”
“不过是身为友人应尽之事罢了。”沈砚又道:“如此,小尤姑娘可愿讲述一下今早的事端?”
尤松望向苏昭,后者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,于是开口道:“今早起床后,我本在廊道里打扫,谁知忽然被那黑衣人拦住,问我仙子可曾给过我什么东西,我说没有,他就用帕子捂在我的口鼻,一股难闻的味道,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,再醒来,便是和苏掌柜在马车上。”
那人果然是在寻找!
沈砚道:“那人在寻东西?抚瑶姑娘在死前给过你什么东西?”
尤松摇摇头,“往日里我都是晨起夜归,极少能碰见仙子,就算偶尔遇见,她也只是叫我到房中,给我弹弹琴曲,或者给我留些吃食,并没有特意交给过我什么东西。”
沈砚面色一黯。
苏昭想了想,问道:“你此前对我说,抚瑶姑娘出事那晚,你看着她忽然登台,在此期间,可曾遇见过她?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?”
尤松皱起眉,陷入沉思,“是有说过的。那夜我发现那个混蛋也在客人中,便潜藏在台幕后,谁知仙子却忽然要登台,事起突然,周遭仆从各有忙碌,仙子便叫我去她房中为她取琴,等我回来,将琴交与她,她对我说,叫我好生听今日的曲调,与往日可有不同。”
苏昭眼眸亮了一息,“你可听出不同?”
“不同倒算不上,只是仙子那天,弹错了两音。”
那首曲子,是姐姐曾夜夜为她哼唱过的。
仙子得知后,亦在闲暇为她弹奏。
所以,她清晰地知晓每一段转合。
可当时她只以为,是仙子受台下那混蛋所累,无意而为。
沈砚道:“抚瑶曾随我参加过一场鸿门宴,刀剑架在她脖颈,她都不曾弹错,区区一个闹事的纨绔,不至于能影响她的琴技。”
“这首曲子你可会哼唱?”苏昭问。
尤松点点头。
“长福去取琴来。”苏昭道。
“苏掌柜还有此技艺?”季有然颇感兴趣道。
苏昭未语。
不多时,长福取来一张琵琶,却并未递给苏昭,而是自己捧着,坐到了椅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