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天阁内，燕时安用贝母羽毛折扇抵着额头，身上裹着厚厚的貂裘，头上顶着暖额，幽怨地看着身旁的顾知检：
“你怎这般小气，如此冷的天，炭盆才舍得点一个。”
顾知检淡淡瞥了他一眼，没搭理。
谢道清如期赴约，由一个陌生的小厮引着，进了阁子内，看清眼前人，直愣愣呆立在原地。
前面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，正是那日在从三楼飞下折扇的人，而他身后一身黑衣的侍卫，虽然低垂着头，但谢道清一眼便认了出来，正是顾知检！
她手指微动，下意识揪住了身上厚重的衣物，心中稍安。总不能带着假面皮，裹得里三层外三层，还会被认出来吧。
燕时安见她僵在原地，心下一沉，强笑着招呼：
“先生不必多礼，快快请坐。”
谢道清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，入了座。
小厮把奉上热茶，上方燕时安温声道：
“先生一路前来辛苦了，快喝些茶暖暖身，若是先生得空，我们边吃边谈可好？”
谢道清摇头，刻意压低声音：
“不必，时间紧迫，世子有话直说便是，在下定当尽力。”
燕时安被噎了一下，但心里又燃起点希望，瞄了身后静立的顾知检一眼，见他没反应，只好硬着头皮开口：
“先生可愿在书斋办义学施粥？国公府愿出七成粮米，日后定不会亏待了先生。”
谢道清心头微动，没想到这二人私下竟在计划这事，看来是其他书斋处碰了壁，如今只剩下清月书斋了。
清月书斋有谢家托底，自是不缺粮食，如今几十个学生日日还能领回去一合米，只是若收留流民，开销不可预料……
燕时安看谢道清垂眸沉思，也不敢催促。展开那把风骚的贝母羽毛折扇，在面前强装镇定地摆弄，扇子开开合合，扇坠的流苏跟着乱晃。
谢道清清了清嗓子，回道：
“世子一片爱民之心，在下深受感动。”
听得这话，燕时安顿时泄气，用扇子挡住苦着的脸，朝顾知检使眼色。
谁知谢道清话锋一转：
“只是书斋地方有限，最多能收容五十个孩子，十五个哺乳的妇人。”
燕时安瞬间凤眼含笑，从扇子后探出头来，眼里闪着光：
“先生大善。”
“不过——”
谢道清补充道，
“这书斋是在下夫人出资，本就收女学生。义学里，至少得有30名女童。”
燕时安笑容微滞，拿不定主意，这本是好事，可若是因收女童惹出什么风波，就难收场了。犹疑间，瞥见顾知检点头，他便也咬牙点了头，无论如何，先说服一家是一家：
“全听凭先生安排。”
二人当即订下契约，国公府派人送流民进书斋，优先选无人照看的幼童，和独身哺乳妇人。
谢道清收好文书，再次行礼，大步出了聆天阁。
顾知检摘下面巾，细细嗅着谢道清走过带起的空气，残留的檀香气味中混合着他熟悉的百合香气……
事情都商议完，顾知检和开阳便出了聆天阁，策马行在昔日热闹的承恩街，如今开门的商户寥寥无几，街上一片萧瑟。
但有几处，人们提着袋子，大排长龙。
顾知检仔细一看，最近的招牌上竟然明目张胆的写着萧记，顾知检暗暗咬牙，再看见下面的米价牌子，险些气歪了嘴。
那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：精米十五两一升、糙米十两一升、柴火二两五斤。
一高高壮壮的男子拎着个等身长的粗长棍子，走进排队的队伍里，不断吆喝着：
“今日都卖没了，想吃米明日赶早来买！”
顾知检眯起眼睛，细细看去，那人竟是那天福元茶楼的柳春风。
队伍里一个身穿棉布衣的中年书生，扑跪在他面前，哭嚎道：
“我已经带够了银子，掌柜的，求您行行好，我孩子还在家等着这口米救命！”
柳春风面露嫌弃，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人，怒喝道：
“说卖没了你听不懂？”
似不解气，又在书生身上踹了几脚，踹得那书生的铜板和碎银滚落一地，柳春风发出声邪笑：
“呵呵，这穷酸样还来买米？你滚不滚？！”
见地上的人颤抖着伸长手揽住掉落的铜板，几次用力都没爬起来，柳春风不屑冷哼，抄起手里的棍子就要落下。
顾知检蹙眉，提起身侧的马鞭，一鞭裹挟着内力，狠狠抽在柳春风手臂上。柳春风手臂一僵，木棍摔落在地，他抱着手臂翻滚在地上哀嚎。
索性一不做二不休，顾知检横鞭抽裂了那块写着价格的牌子，劲风冲得铺子里的柳有生直直向后倒去。
柳春风眼中凶光毕露，捡起地上的木棍，翻身便要冲回店内。
还未站起，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已经横在他颈侧，开阳扬声道：
“信王殿下驾前，不跪不拜，意欲何为？？”
柳春风这才看清楚来人，面上恐惧一闪而过，面色带着几分忌惮被开阳拿刀压倒在地。柳有生拖着被狗咬伤的腿，踉踉跄跄爬到店外：
“参见信王殿下！小弟粗鄙无状，冲撞殿下，求殿下开恩！”
顾知检端坐马上，目光冷淡扫过地上二人，未发一言。
不多时，铺内脚步声响起，今日恰来查账的萧宸与柳婉柔相携而出。
萧宸满面春风，背着手大步上前，朗声道：
“信王殿下大驾光临，不知有何指教？”
顾知检握着马鞭的手骤然收紧，指节泛白，目光沉沉地盯着萧宸那张写满得意的脸。
萧宸又上前两步，脚尖踢了踢地上裂成两半的价牌，语气带着几分挑衅：
“在下开门做生意，赚些辛苦钱，天经地义。不知王爷为何砸我招牌，伤我伙计？”
顾知检胸膛起伏，声音冰冷：
“平日一斗米十钱，你还敢问何错之有？”
见顾知检居然能说一整句话，柳婉柔心中怨怼更深，抢先开口道：
“如今城里米价皆是如此！王爷为何独独盯着我家铺子？”
顾知检连眼风都未扫向她，只冷嗤一声。
萧宸见他不屑的神色，脸色难看，当即跳脚：
“你别想来我家血……血水喷人！今天定要给我个说法！”
柳婉柔见顾知检不回应，嘴角勾起个弧度，对着旁边未散的人群，悲声说道：
“难不成王爷要以权压人，让我们连这点小生意都做不下去？”
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，萧宸又加了把火：
“既然不让卖，那我们明日便不卖了，谁也别吃米了！”
人们一听这个，彻底沸腾了，两个壮汉率先围拢，将顾知检与开阳困在中央。
混乱中，一支短箭从人群中射出，箭头闪着绿光，直直射向顾知检。